库区内大小岛屿星罗棋布。 冯洁云 摄
国画《溪涧流声》。 吴一波 作
国画《源远流长》。张海燕 作
展开剩余79%国画《浮山慈云》。吴一波 作
李碧芳
总说秋是沉敛的，可高州水库这方唤作“玉湖”的水，偏把秋酿成了流动的诗——云开山脉的秋意先醒，从石狗岭988米的山脊往下淌，染透枫香树的枝桠，再轻轻漫过水面，那汪11.5亿立方米的碧水，就从盛夏的浓绿浸成了青，像块被秋阳焐热的老玉，嵌在群山的褶皱里。
当地人总爱唤它“母亲湖”，背后蕴含着千年的暖意——冼夫人曾带兵在湖周平云山安营扎寨，保境安民。如今平云山建有雄伟的冼太庙，飞檐翘角映着湖光，竟和这秋山、秋水、秋阳、秋色、秋气融成了一体。风掠过庙前的铜铃，再吹向湖面时，连波纹都带着冼夫人“好心”的温软——仿佛这汪水不是积雨汇溪，是那颗护佑百姓的赤诚之心，化在群山之间，才让玉湖有这般温润。当秋意漫过湖岸，连时光都在这里慢下来，酿成了岁月静好。人站在湖边，看秋阳把金辉铺在水面，看太庙的影子落在水里，恍惚间身心便被滤了几遍，愈发澄明安宁。
在这碧水如镜的湖面上，浮现众多翡翠般的小岛，或近或远地互相映衬，构成山水相依相连的绝妙图像；当地人根据这些小岛的外形，赋予它们各种象形的名字——蛇岛、龟岛、月亮岛与栖龙岛等，它们各安其位，相依相守，如故人满怀深情互相凝望，若以水墨洇染，精心布局，便能呈现出一幅碧绿、淡灰和青黛色的水墨画。在那起伏绵延的崇山峻岭之间，有源源不断的溪流向下奔走，汇四季雨水注入高州水库，成就山清水秀的自然画卷。
早年间听人说，这玉湖原是“两条水脉手拉手”。1958年，十万双攥锄的手先在东岸镇垒起良德大坝，次年秋便蓄住鉴江上游的水；转身赶至长坡镇，石骨大坝1公里青灰坝身，竟九个月立在曹江上游。后来龙头坳人工渠一接，两座坝牵了手，一汪汪水便拢成这方湖——外国专家原说要修十年的工程，大家万众一心，两年八个月便收尾，省下的钱还用来修灌渠，如今渠水仍浇着鉴江平原的田，养得“南粤粮仓”的穗子沉甸甸。站在石骨大坝上，指尖蹭过坝体，能摸到当年夯土留下的粗纹，像老民工掌心磨不破的茧。
坝上的秋阳温和，晒得人暖却不燥。低头看水，光从30多米深水下透上来，近岸透亮的青，往湖心渐成淡蓝，鱼群游过时长尾一摆，搅碎了波光，像撒了把碎银。风从坝下的榕树丛钻出来，裹着点桂香，抬头就见石狗岭剪影——那山真像只蹲坐的石犬，当年筑坝替工地挡北风，省了不少夯土力气。山顶凉亭该是空的吧？若站在那儿，能将千岛碧水收进眼里，连良德大坝那边的淡雾都能看清，云雾在山水间漫卷，如游子眷恋故乡，像给青灰坝身笼了层纱。
从坝上走入水库园区，榕树伸枝展叶，垂纤须如老者静坐，看岭下田畴披翠，群楼耸立于万绿丛中。高挺的棕榈与繁茂的荔枝、龙眼、芒果等果树，蓊蓊郁郁，大路也成了幽径。
电船缓缓启动，舷边漾开细浪，惊飞滩边水鸟——调皮水鸟打破水面平静，静谧水库似被这热闹唤醒；翅尖扫水的痕，半天才融进云影；至清的水映着天，倒是分不出天地了。忽有雾漫来，先缠着远处的蛇岛，再飘向身边的月亮岛，将圆如满月的岛身笼得半明半暗；周围七岛环绕，岛上的龙眼树挂着黄果子，风一吹便落水了，引得几尾鲫鱼啄转，银亮的身子在青水里晃得真切。船夫说，秋晨的雾是“玉湖的纱”，太阳再升高便散了，届时可见水下老屋梁——是当年修水库淹的古镇，秋汛退了，青石板纹路露出来，像水里藏了本旧书，页脚沾着移民迁走的念想。
路过浅滩时，索性停了船。指尖探进水里，一股清冽顺着指缝往上钻——这是二类地表水，清得能看清鱼鳃的开合，当年民工筑坝时，常趴在岸边掬着喝，说比米汤还养人。也难怪这湖里的鱼格外鲜，前几日在长坡镇吃的清蒸鲫鱼，只垫了片姜、淋勺酱油，鱼肉嫩得像含着水，连鱼骨缝里都浸着湖水的清甜，当地人都笑说“吃玉湖鱼，得配白粥，才不糟践这口鲜”。此刻倒盼着钓竿能垂进这秋水里，钓一尾鱼，不用调料，蒸透了就是最美味的湖鲜。
行至栖龙岭附近，雾慢慢散了，满湖青碧映着枫红，景致愈发清晰。方云率先亮开嗓子唱起歌，又伴着节奏跳起舞，引得船上一众女士跟着拍手合唱、起身起舞，男士们都笑着拍手打节拍，电船里的笑声混着歌声飘在湖面，惹得水鸟又绕着船飞了两圈。岛上枫香树红得正好，像燃着的小火把，挤在常青的棕榈树间，倒把湖水衬得更青。偶有红叶落在船板上，捡起来闻，竟带着水的清冽，指尖一捻，碎叶里还藏着阳光的温暖。忽然悟出这玉湖的妙：它本是人工“种”出来的——十万双手垒的坝，千万人让的地，可山、水、岛、雾偏融得像天生就这样；更因着我们这群人的笑语欢声，让静美的湖山添了诸多乐趣，成了人与自然相契的妙境。坝是硬的，水是软的；山是静的，人是欢的；连移民迁走时留下的老屋梁、我们船上的歌与笑，都和秋雾、秋树缠在一起，成了湖的筋骨与气韵，让这方水不单清碧，更有了暖融融的魂。
午后日斜，水面镀上金红。归程见岸边钓竿，鱼漂轻晃。石骨大坝的影子将近，碑顶的日月纹在夕阳里闪着金光——这是刻给建库人的，说他们劲抵日月。忽然懂了，玉湖的秋从不是单薄的景，它是十万双手筑坝托起后代的安乐，是溪流的“柔”育成了水土的“韧”，是人间欢笑酿成的乐趣……这景、情、人交织成了独特的秋意。
登岸时，夕阳沉下石狗岭，晚霞染水如熔金玉。风带着桂香与炊烟，炖鱼鲜的香气隔半里就勾人。手沾了沾水，凉意还带着余温，叹：这玉湖之秋，是山水和鸣、人湖相守，亲友同游的欢趣——人心焐热山水，山水盛着烟火气，成了岭南“活玉”，记岁月重、藏烟火甜，这便是玉湖最动人的品质：以自然柔塑人文韧，以岁月重涵养烟火暖。原来秋的沉敛从不是冷寂，是像这玉湖般，把自然的清、人工的实、历史的暖，都酿成了心口化不开的温软，岁岁年年，映着日月，也映着人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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